外面的天光从窗棂照入,四周燃着的烛火将这暖阁照的纤毫毕现,几个在旁伺候的太监努力缩着身子,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深怕一不小心被那边说话的两人记住身形。
“是臣之罪,用人不当以至北伐失利,前期所占之地尽失,臣愧对官家厚望,愧对天下之民!”
童贯两手高高举起,随后扑倒地上呈五体投地之姿匍匐在赵佶身前。
“为何用刘延庆不用种师道!”
赵佶看的上火,抬脚踹在童贯身上:“朕可是听说他数次不战而逃,此等人你一而再再而三任其为帅,莫不是当朕这江山坐的太稳,生出事端给朕添堵?!”
种师道已经被朝廷免职归乡了啊……
脑中转着不能说的念头,童贯脸对着地,身子被踹的一颤一颤的,站着的那位九五之尊虽说以前蹴鞠是一个好手,更是能踢会耍。
然而这些年下来,后宫佳丽早将他身子掏空了,更兼他自己也在刻意维持身形以彰显自己与寻常内侍不同,身材甚是雄壮,是以这几脚如同挠痒痒一般,只不过口中还是声情并茂的惨叫出声:“啊!官家饶命!嗯——”
“你这蠢货!”
赵佶踹了几脚,气息有些乱,用手扶了下腰,抬头吸几口气,“呼呼——”喘了几口,低头又看看童贯,再踹两脚,按着腰转回座位坐了:“趴那装什么死,滚过来!”
“谢官家!”童贯心中松口气,心知这篇算是翻过去了,连忙从地上爬起来,不敢拍打衣服上的脚印,连忙凑近过去。
赵佶也不说话,只是双手撑在腿上喘着粗气,半晌喘匀实了,眼皮也不抬开口:“我军新败,北贼若是胃口未满,南向而顾,怎办?”
童贯见他还是旧话重提,也明白这位大宋的皇帝乃是怕了,小心翼翼地看他两眼,眼珠子转了转:“官家,齐国以弹丸之地吞辽国狮虎之身,短时间内应是无力南下。”
“不用你说,朕也知晓。”赵佶没好气的瞥他一眼:“朕问你若是日后他齐国缓过来了再要南下,你让朕如何行事!”
童贯低下头,先是端起桌上的参茶双手递给赵佶,那边接过来喝了,重重往桌上一放,这才开口:“官家,臣以为咱们可以岁币买平安。”
“嗯……”赵佶点点头,身子一晃,猛地转头:“嗯?”
童贯那张平日威严的脸上露出谄媚笑容:“官家,辽国没了,给他们的岁币也就没了,既然如此,不若继续拿这财货给北贼,那吕布就算出身北地名族,但就算披了身黄袍也改不了他在贼人窝里厮混成长的经历,那等人怎会有什么见识,怕是文物古玩都没见过多少,定会被金银迷了眼,长此以往骄奢淫逸之下,定然没了如今日般的武勇心气儿,那时候我朝的机会不就来了?”
顿了一下,看赵佶听的认真方才继续道:“二来,他们收了岁币,当与当年北朝一般,总也不好意思出尔反尔的攻击我朝。”
“你这想法……有些意思啊.”赵佶认真打量一下他,伸出手,童贯连忙弯腰。
赵佶拍了他脑袋几下,淡淡的吩咐:“过几日朝会,你找人提出来。”
“臣理会的。”
……
寒风吹过延绵的山脉。
太阳尚未升起来,牛角号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远远传来。
山野之间短暂的混乱了片刻,疲惫的身影从枯树林中钻出,呻吟咒骂的声音传了出去,不过片刻就有穿着破烂戎装的侍卫上了战马集合在一起,他们的前方,同样穿的脏兮兮的身影也在此时从坐着的毛毡上起身。
带有寒意的晨风呼啸而过,打纠的狼绒已经发硬,在寒风之中一动不动,身后名为耶律棠古的将领包扎了伤口走过来:“陛下,快些走吧,后方的齐军应是发现了咱们的踪迹,再不跑就来不及了。”
“又被发现……”
耶律延禧转过头,后方不足四百人的骑兵让他鼻子一酸,伸手狠狠揉了揉,斜看他一眼,闷闷出声:“这些齐贼的狗鼻子真尖,为何每每都能找到俺们的行踪。”
耶律棠古抚摸一下受伤的小臂,连忙开口:“陛下,剩下的人都是忠肝义胆之辈,绝无卖主求荣之徒,还望陛下明鉴。”
耶律延禧沉默片刻,吐出一口浊气:“算了,还是先走,待去了漠北深处再说。”
站着的将领沉默点头,扶着耶律延禧爬上马背,随后自己也飞身上马:“走,先往西南,待在山林中甩掉齐贼再转折往北,驾——”
战马在旷野拉出一道尘烟,轰鸣的声响之中,黑色甲衣的骑兵出现在山丘处,随后一路飞驰过来。
前方的完颜宗翰一勒缰绳,跳下战马,低头看了片刻,抬头之时,后方陆续上来的骑兵也勒住了胯下马匹。
“呵,你这厮也找过来了。”
完颜宗翰看着最前方的耶律余睹,拉着马鞍一用力上马,马背上的契丹人撇撇嘴:“追踪寻敌又非是只有你们会,俺们也一样拿手。”
后面丑和尚猛地一挺胸膛,面上得意。
“还不是比俺们慢一步。”完颜宗翰撇撇嘴,直接一抖马缰:“走,敌往西去,咱们追上去。”
战马蜂拥而出,女真人的士卒呼喊着策马而过,牛角号吹响,更后面完颜娄室的两千余兵马继续跟上。
谢家奴策马走到耶律余睹身侧:“将军咱们……”
“跟上去。”耶律余睹面无表情,目光严肃的扫过他们:“今番追逐厮杀,一路灭族屠部落,我等功劳没女真人的多,这最后的大头当要捏在手里。”
伸出的五指狠狠攥拳:“耶律延禧绝对不让给他们。”
“喏。”
身旁的几个将校低头应下。
耶律余睹一夹马腹,带着麾下不足八百的骑兵快速而行。
片刻,来自女真与原辽军投降过来的骑兵呼啸着远去,奔驰出这片山野后,视线变得宽阔、明亮,无云的天空显出湛蓝,黑甲的骑兵在原野上延绵铺开,带来压抑昏沉的气氛。
耶律延禧不时地转头挥砍,麾下的兵马多有伤兵,到了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,不断有战马倒毙路途之中。
自从逃出析津府,他跑去西京道大同府以北之地,那里还有残存未动的辽军,汇合之后也算有了自保的力量。
初时还算顺利,怎料后来齐军以完颜娄室与耶律余睹为将来袭,他弄来的数万大军又被连续击破,数月间原本数量可观的军队就剩下这数百人还在跟随自己。
怎会这般……
为何朕的命这般苦!
耶律延禧嘴中发苦,女真人也就罢了,这些野蛮人在辽东时候也凶悍的很,怪异的是耶律余睹麾下的兵马,何时变得那般能打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