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建武五年,宋宣和七年元月初,天气寒凉,一月无雪,银装逐渐在城内褪去。
自童贯北伐,已经过去近半年时间,宣和六年冬,黄河南北的兵马、青壮频繁调动,所耗巨靡,快马、令骑在几个月中沿路传递前线与后方的消息、命令。
攻析津府失败之事传回时,童贯几乎是本能的将消息压下来,同时传讯前方将士扼守住各地城池。
等到范阳失陷,这位北伐的主帅方才慌神,连忙调遣兵马北上,然而此时如何来得及,河北一地的兵马不是已经北上涿州,就是正随着河北、京东安抚使在剿匪。
同样是战事紧迫,齐军逼迫至大宋在南京道南面的军州,童贯却甚是清楚,河北、山东的匪人旦夕可至京畿,现如今在官家心中是排在北伐前面的。
“征调河北各地十六至五十岁之间的壮丁,让他们快些集结在雄州至霸州一线。”童贯揉着下颔短髭,皱着眉头思忖片刻:“现在只能期望刘延庆在平州能帮助张觉立住脚跟。”
身侧董耘快速的记录着命令,童贯转头看他:“书信给郭药师,易州不可失,让他无论如何给本太傅守住了。”
同样是为前方战事焦头烂额的第四天,快马还在奔驰的途中,河北壮丁在衙役、官差的强征下走向军营,有些身强体壮、通武艺、胆气壮的汉子打翻了人跑去山中躲藏。
逐渐河北各地出现多个山头,而太行山山脉中藏匿的人渐渐多了起来。
童贯捏着额头一身常服坐在堂中处理审批着汇集过来的军务,一封封不好,或是更差的消息摆放在他的案头,让自诩身强体健的太监太阳穴突突直跳,脑海隐隐有重锤擂动的感觉。
除此之外,调集军队也非是一纸军令这般简单,光是提供的辎重、民夫就是另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数字,而这些事情他也在头疼如何向汴梁城中的那位道君皇帝解释。
光是一句:背盟,为齐所败。怕是就能要了他的老命。
不若……
还是向几位妃嫔、皇后献些孝敬?
童贯神色阴沉不定的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,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写上几封信件。
他这边尚未将思绪理清楚,外面王安中、董耘快步走了过来,敲开房门走入行礼,童贯放下扶额的手,看着一个官儿一个自家幕僚眼神狐疑。
“你二人今日怎地联袂而来?”有太监端来安神的药粥,童贯喝了一口发问。
“太傅……”董耘在座位上有些犹豫,叫了一声又闭嘴,看一眼王安中。
“……张觉回来了。”王安中沉默一瞬开口。
“嗯,让他过……”童贯咽下喝入口的粥,陡然一怔,拿着碗的手重重往桌上一放。
砰——
雄壮的身影呼的站起,童贯双眼一瞪,面上狰狞:“你说谁回来了?!”
“张……张觉?”王安中见他神情骇人,瞬间有些不自信的重复一声。
“他回来做甚?”口中说着疑问的话,童贯心中却有些发慌,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。
王安中看了董耘一眼,后者轻声开口:“太傅,张觉兵败而回,他说刘延庆在平州不作为,是以导致兵败,平州怕是……”
“让他滚进来!”童贯红着眼指着门外大吼:“我要亲自听他说到底是怎么回事!”
有人连忙去前方,不多一会儿,一张风吹日晒的脸出现在童贯的眼前,身上的皮裘有些豁口,露出里面已经发黑的衣袍。
“下官平州宣抚使张觉见过太傅。”
“不用多礼了!”童贯袍袖一挥,面色阴沉难看:“快些说,平州发生了什么?”
张觉目不斜视,吸一口气:“太傅,刘延庆此人非是良将,我等定下对策,以犄角之势应对齐军来攻,结果直至我战败,都未见到刘延庆派出的一兵一卒。”
接着眼眶一红,以手遮面:“可怜杨可世将军兄弟为国尽忠,力战致死,完颜蝉蠢一蛮夷之辈也是血战致死,只我这文弱之人被护送逃出……”
哽咽出声:“着实有愧啊——”
童贯一步一挪的走回位置,一屁股坐下,脸上的肌肉抖了抖,伸手拿起药粥狠狠往地上一摔,乓啷——
米粥溅出,热气从狼藉处升起。
“刘延庆,洒家要拔了你的皮!”
张觉从指缝往童贯脸上看了看,接着大礼跪倒:“下官作战失利,还请太傅责罚,不然心不自安!”
脸颊的肌肉抖动几下,王安中、董耘一同看向他。
“起来。”童贯脸上肌肉扯动半天,还是冷着一张脸:“此事责任在刘延庆那混账东西,张宣抚苦战不敌,洒家罚你做什么。”
向外挥挥手:“看你这副模样,想来吃力不少苦,且去歇着吧,来日回朝功过自有定夺。”
“多谢太傅。”张觉心中松了一口气,有这句话就够了,凭借他的身份,就算是没了军权,那汴梁城的官家也不会慢待他,自己未来的荣华富贵当是有了保障。
屋中三人看着他退去,王安中方才紧皱着眉头望向沉默不语的童贯:“太傅,如今形势不利,我等已经不能掩饰住失利的消息,当快些禀报朝廷才是。”
童贯拿眼斜他一下:“此事洒家自有计较。”
王安中闻言也不再说,只是拱拱手口称告退而出。
“东家……”
“你来。”童贯对着剩下的幕僚招手:“我说你写,速备礼物送去汴梁。”
“是……”
……
平州之战结束,驻扎各地的军队接到传来的军令,水师三将领军驻扎在此,留鲁智深部驻守义丰,其余各军向着西边涿州之地移动。
同时,吕布派出令骑,一面令前方将领继续之前的战事攻城拔寨,一面令析津府派出使者前往宋朝申饬其背盟,同时讨要张觉、刘延庆两人。
快马在北地的原野上飞驰,杨朴穿着一身华丽的皮裘,带着三百铁骑一路踏响大地前往霸州。
一路寒风如刀,杨朴这个礼部当家却是满面的红光,此行出使宋国乃是问罪,是强国对弱国的闻讯,与寻常的出使不同,乃是足以记入族谱之事。
待老夫百年后,此次出使,定要刻在墓志铭上。
杨朴有些出神地望着前方的城池,隐约的轮廓里,能看着城头飘扬的旗帜。
“加快速度,今日老夫要见着宋人官员!”
不久之后,这一队兵马快速的跑去城中。
……
此时,厅堂中的声音还在持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