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下旬。
夜色渐渐笼罩天地,遵化城内一盏盏灯火亮起,气死风灯悬挂在街上的木杆上,持着灯笼的巡逻士卒从街市上走过,紧张惶急的空气在城内蔓延。
为了不久后的战争,城中的街道已经清理干净,城墙加强了巡逻,值守的士兵间偶尔也有交头接耳的,面上的神色隐藏在暗中看不清楚。
也有相熟的人在宵禁之前就聚集到一起,关上房门对坐而饮。
“……你还活着。”“……你也没死?”
昏暗的灯光下,楚明玉同曹明济两人同时开口,面面相觑一眼,又同时干笑一声:“我不是那意思……”x2
楚明玉:“……”
曹明济:“……”
两个曾经同朝为将,如今皆是寄人篱下的将领大眼儿瞪小眼一阵,齐齐闭上嘴,脚趾在各自的皮靴中一阵扭动。
放在炭火上的酒器发出咕嘟的声响,酒香从中飘出,两个正不知说什么好的人顿时有了话题,曹明济伸手端起木把,将酒壶凑到对面的碗口,脸上肌肉抽了一下:“……这是城内奚人酿的三粮酒,据说味道不错,楚兄尝尝。”
“三粮酒好啊,哈哈哈,嗯……”楚明玉伸开手掌在腿上擦擦,点点头:“三粮酒好啊……真好啊。”
“我也觉得好……”
曹明济木着脸,给对方倒完,又给自己满上,端起来,嘴唇蠕动数下,挤出一句:“……饮一个。”
楚明玉连忙端起来与对方碰了,一饮而尽,对面曹明济又拿起酒器给他满上,两人也没吃东西,就这么干巴巴喝了五碗酒,随后各自叹口气。
“萧干败了,老子虽被他救出那死地,却又入了个死城。”曹明济伸手撕下桌上鸡腿儿,咬了两口,眼直直看着沉默的熟人:“楚兄,你是怎地又跑回这城了?”
“……哪里是我想回来,路上撞上萧干残部,被带回来的。”楚明玉闷声闷气说着,心中憋闷,一手撕了块肉塞嘴里,一面拿酒倒了:“娘的,老子想跑都比人家少俩腿儿,走都走不了。”
一口喝尽碗中酒,啪的扔在桌上,看着那碗在那转:“曹兄,咱们兄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,凭着城内的兵马守不住的,你没什么想法?”
“……想法,什么想法?”曹明济微微低头,眼神儿发直的看着渐渐停滞旋转的酒碗:“老子砍了檀州太守投降的,我倒是想叛回去……”
张口狠狠将鸡腿咬成两截,狠狠将鸡骨头嚼碎,“噗——”一口吐到桌上:“他齐国还会收我?”,整个人往木椅靠背上一撞,双眼无神的盯着房梁:“老子死定了,楚兄你也差不多,张觉反叛,齐国不会放过他,你们怕是也上了齐国的名单。”
楚明玉默不作声地给两人斟酒,曹明济看也不看,手在桌上摸了两下,抓起碗往嘴中倒去。
“有生路的。”楚明玉端着酒看着对面有些颓废的身影,渐渐凑近嘴边,接触,倾斜的碗身遮住眼睛。
“……何意?”曹明济瘫坐着看向对面。
“未必就是必死之局。”
抹去唇上的酒渍,楚明玉放下酒碗,脸上带笑:“今次兄弟我换上士卒衣服逃出生天,曹兄自然也可以,这齐军还能挨个看你是哪个不成?”
曹明济摊在那里眼珠子乱转,陡然坐起身,一拍大腿:“着啊,老子又不是神仙,哪能全天下都认识,到时候换一身衣服往士卒里面一藏,到时候随着残部投降,哪个知道我是谁,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想法子逃命就是!”
接着两眼放光的看着楚明玉:“楚兄,这次平州的士兵还有多少?”
楚明玉想了想:“应是够守一面城墙之数,就算萧干不分一面墙给平州兵,也会有一段才是。”
这人当下站起来,一揖到地:“我会想法子靠近兄弟那边,到时一切拜托楚兄了。”
楚明玉缓缓点头:“应当的。”
身影坐了下来,举杯劝酒的声音响起。
……
时间再紧张的等待中流逝,不过一夜功夫,黑压压的身影出现在天与地连接之处。
当当当——
金钟示警的声音敲响,萧干猛地推开房间大门:“怎生回事?可是齐军攻来了?”
亲卫相互看看,有些疑惑的摇摇头,萧干神色不虞:“快,先给俺披甲。”
几个亲卫领命连忙进来,刚刚把披膊带上,外面响起脚步声响:“大王,齐军来袭。”
室内人的手一缓,接着惶急的加快速度,片刻萧干披挂齐整,提着一柄铁刀快速跑出,跨上战马跑去城墙那边。
黑色的洪流向着遵化城蔓延,脚下的墙砖似乎微微颤抖。
风吹过城墙上的旌旗发出布匹抖动的声响,冬日的天光下,骑兵风驰电掣的奔跑过来,属于齐国的黑红旗帜映入眼帘。
“传令各营,按照战前所商之事防守城墙。”
站在女墙后的萧干面无表情:“传令萧敌里,多运送石头擂木上城头,从现在开始,一切以优先击溃齐军为主。”
城墙上的身影来回奔走,一个个士卒面无表情的进入应当防守的位置,将官呼喊出声,弓箭手背着箭袋,不管其中粘着白羽的箭矢跳动,跑去后方。
战鼓敲响戒备的鼓点,与外面响起的牛角号相互辉映,传去城中。
“大王,让末将带兵冲一次。”白彦敬按着剑柄上前沉声开口,身后几个面貌粗犷的奚人将领同时躬身请命:“末将亦愿出城而战。”
“不可。”萧干想也不想拒绝:“我军人数锐减,出城野战危险太大,城内平州兵马多汉人,善守城,此时在城中坚守为宜。”
白彦敬上前一步抱拳,苦苦劝说:“大王,可是我等兵马都是惯于在外而战,若是困于城内,则十分力能发挥四成就算长生天开眼。”